壹、 前 言

2017年花蓮縣萬榮鄉馬遠村布農族人發現自己祖先的有碑墓葬人骨在1960年時，以遷移墓葬為由，被臺灣大學醫學院運回收藏，期間並發表數篇體質人類學研究論文。為此，馬遠布農族人向臺灣大學提出歸還之訴，組成自救會向各界陳情。至今立法委員在立法院中共提出四次質詢，監察院完成調查，原住民族委員會並與臺灣大學進行多次協商。臺灣大學於族人提出訴求當下即表達同意歸還之意，惟如何歸還仍未達共識，仍在持續協調中。

2019年因執行牡丹社事件再造歷史現場專案計畫，學者提到英國愛丁堡大學藏有牡丹社事件頭骨四例，並提到此四例也曾進行過體質人類學研究。此案同樣引起立法委員關切，經與愛丁堡大學聯繫，愛丁堡大學同樣地表達同意歸還之意，今原住民族委員會正在研擬歸還方案，待方案研擬完畢即可連繫歸還。

前述此兩案之所以發生，皆起因於體質人類學研究。人骨是體質人類學研究的重要材料，是建立該學科知識的基礎。在歐洲、北美、澳洲、紐西蘭數千個博物館與大學中，數以百萬計的人骨被收藏。這些人骨包含以科學及醫學研究名義收集的美洲、大洋洲、非洲和亞洲的各地原住民族。上世紀末美國國會預算辦公室（Congressional Budget Office）報告中提到，在聯邦預算支持的博物館中，美國原住民人骨收藏超過20萬件。此外，另有30萬至250萬印度人骨被各博物館及私人機構收藏。

隨著人權逐漸受到重視之際，博物館與大學過去收藏的人骨，引發爭議。從西方科學的觀點，收藏人骨與人體遺留是保存重要科學標本，有其必要。但從原住民、尤其是遺留後代族人的觀點，尚未討論到這樣的研究是否具有學術價值，收藏人體遺留即是冒犯祖先、侵害人權、階級宰制。在國外，近年來越來越多博物館與族人經溝通後，展示下架或返還祖先人骨。

美國則是立法規範美國原住民墓葬人骨的返還。美國原住民社群自1980年代開始推動，促使1990年國會通過美國原住民墓葬保護與返還法（Native American Graves Protection and Repatriation Act, NAGPRA），取得實質參與管理，以及要求返還的權力。於2015年提交給國會的年度報告中（至今相對完整的年度報告），181342件人骨列入清單，18184件人骨已返還。值得注意的是，該法案實行至今30年，並非所有列於清單的人骨都返還部落，亦有族人與機構協商後，決議持續保留在機構內。

國內在發生馬遠人骨、牡丹人骨返還訴求時，幸好兩案的收藏單位都同意返還，並未出現衝突。但關於如何返還，雙方仍有許多不同的意見。這與我國對於人骨所有權，以及研究管理權未有清楚的法律規範有關。本文嘗試將現行法律中關於人骨所有權、人骨研究管理權的相關法規歸納整理，提出其中充足以及不足之處，以作為未來相關事件發生時的參考。

貳、 有主人骨

本文所指的人骨，僅限於死亡後、軟組織腐化後的人骨。即使屬腐化後的人骨，猶具有以下特性：死者、屍體、人體器官等。從個人權力行使的角度來看，人骨雖然是死者本人，但死者在法律上，並無宣告權利的能力。按民法第6條規定，人之權利能力，始於出生，終於死亡。因此死者對於自己死後人骨的處置並沒有權利，此時是否有關係人主張權利，至關重要。即以人骨處置時是否有關係人存在，將人骨分類為有「有主人骨」與「無主人骨」。

我國規範人骨最主要的法律，是殯葬管理條例。條例第一條指出「殯葬行為切合現代需求，兼顧個人尊嚴及公眾利益，以提升國民生活品質，特制定本條例。」，其中個人尊嚴一詞，凸顯出死者為具有人格性之物。也因為如此，對於人骨的處置，原則以殯葬行為為主，並且應於殯葬設施內進行。該條例第70條指出，埋葬屍體，應於公墓內為之；骨灰或起掘之骨骸除本條例另有規定外，應存放於骨灰（骸）存放設施或火化處理。我國法院實務上亦強調人骨為具有人格性之物。最高法院109年度台上字第2627號民事裁判被該院選為具有參考價值的裁判，其裁判要旨認為，屍體為遺產雖為繼承人所公同共有，僅其所有權內涵與其他財產不同，限以屍體之埋葬、管理、祭祀等為目的，不得自由使用、收益或處分。屍體因殘存著死者人格而屬於「具有人格性之物」，基於對人性尊嚴之尊重，其處分不得違背公序良俗，故繼承人取得其所有權後，因慎終追遠之傳統禮俗而不得拋棄。

有主人骨經常以以下形式出現：有碑墓葬人骨、及舊社人骨。有碑墓葬人骨專指立有墓碑、清楚死者身分的人骨。這類墓葬多屬於清代至今閩客移民及其後裔、1949年後外省移民及其後裔或19世紀至今信仰西方宗教者的墓葬。這些墓的墓碑文字會清楚交代立碑者與死者之間的關聯性，立碑者即是法律上所稱的關係人。關鍵點在於墓碑的保存狀況是否良好，是否提供足夠的資訊得以連結至今日卑親屬。即使在遷葬時間距今400年前埋葬的臺南市水交社前清墓葬群時，仍可發現保存完好的墓碑。完好的墓碑能有效提供死者訊息，則墓中人骨可歸類為有主人骨......